第3章

周少瑾心里凉飕飕的。

难道是自己错了

望着虽然焦急但依旧显得四平八稳的姐姐,周少瑾突然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是像姐姐说的那样做了个噩梦还是像自己认为的那样重新活了一次。

周初瑾则亲自帮妹妹调整了一下枕头,扶着周少瑾躺下,道:“乖,姐姐在这里陪着你。你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说到底,还是不相信她。

周少瑾心情复杂。

也许姐姐说的是对的

她安慰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半夜,她被噩梦惊醒。

睡在她身边的姐姐立刻爬了起来,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地道着:“乖,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在你身边呢”

周少瑾满身是汗,想和姐姐说些什么,一抬眼,却发现姐姐眼底掠过一丝惊恐。

姐姐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妹妹寄居外家,也有惊慌失措,担心害怕的时候

周少瑾愕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姐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女,也有需要有人保护,需要有人依靠的时候。

她嘴角翕动,最终紧紧地抿在了一起,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早上,周初瑾把周少瑾留在了屋里,自己去了外祖母关老太太那里。

很快,上房就传出了周少瑾生病的消息,给程家女眷瞧病的周娘子被请进了府,畹香居开始飘散出草药的味道,周家内院的管事婆子马富山家的也赶了过来,在和周初瑾一阵耳语之后,她悄悄地去了金陵城中的几个香火旺盛,久负盛名的禅寺,道观,不仅为周少瑾求来了符水还有神香黄表。

周初瑾留了马富山家的在院子里过夜。

半夜,她们起来烧黄表。

被噩梦惊醒的周少瑾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火苗从灿然大盛到无声的熄灭,转身上床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

何必为了这样的事和姐姐起争执,让姐姐担心害怕,坏了姐妹的情谊。

但每当夜深人静她被噩梦惊时,她都会忍不住会想:如果她的那些经历的都是真的,那程家就会被抄家灭族微,外祖母、舅舅,表哥,甚至那些服侍过她的丫鬟婆子,给她当差过的小厮管事,她认识的每一个程家人,都会死

难道这样她也蒙着心装什么也不知道吗

外祖母的养育之恩,姐姐的骨肉之情,大舅舅的仗义疏言,还有大舅母,诰表哥,诣表哥对她的好,难道她也都统统地抛开,统统不管吗

周少瑾想想都觉得惊慌失措,毛骨悚然,后怕不已,再也无法阖眼。

她决定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这才会瞅着机会就背着姐姐打量四周的景象。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沉默并没有换来姐姐的安心,姐姐竟然为了她瞒着外祖母只身到禅寺为她求神拜佛,她在感动、难过之余,更多的却是庆幸。

还好她没有当着姐姐的面执意说自己是重活了一回,不然以为她中了邪的姐姐还指不定怎样伤心难过,苦痛绝望呢

她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突然间有了个主意。

既然她不愿意和姐姐发生冲突,又怕万一失去挽救程家的机会,何不私底下悄悄地查清楚自己到底是做了个噩梦还是重活了一世

如果她所知道的事都一一发生了,不就可以证明她是重活了一世。反之,如果她所知道的事都没有发生,不就可以证明她只是做了个噩梦吗

周少瑾顿时眼前一亮。

她现在十二岁那她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周少瑾陷入了沉思。

六月的时候,好像程辂会以第六名的成绩通过了院试,取得了禀生的资格八月,父亲突然升了保定知府。虽然都是正四品,都是知府,可保定府却属于北直隶,是京城南下的必经之路,只要不出错,升迁指日可侍,沔大舅舅和外祖母都很高兴之后外祖母过五十六岁的寿辰,程辂的母亲董氏来拜寿,当着程家几位老太太的面拉着她的手直夸她温顺恭谦,宜家宜室。程笳还为此打趣自己,说自己年纪比她小,心却比她急,小小年纪就惦记着要嫁人了

想到程笳,一张面孔在她脑海里闪过,周少瑾猛地惊得坐了起来。

她怎么把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件事给忘记了

这一年的四月十二日,是程家二房老祖宗程叙的八十大寿。程家为此大操大办了一回。不仅请程家的亲戚朋友,还请些门生世交,连远在京都的内阁首辅、文渊殿大学、吏部尚书袁维昌都派长子送来寿礼。

吴宝璋第一次出现在程家,就是在老祖宗大寿的前夕

周少瑾面沉如水,手不由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吴宝璋的父亲吴岫是至德十七年九月任的金陵知府。只是金陵素有“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洲”之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吴岫出身寒微,除了个在工部做给事中的郎舅,在朝中并无什么有力的后援,不过是因机缘巧合才谋得了金陵知府一职。作为金陵的父母官,他上有世袭罔替、镇守金陵的国公爷,下有家族中出过封疆大吏或是鸿学巨儒、显赫一时名门望族,还要和身世背景都颇不简单、一心想着他知府之职的属下江宁县县令刘明举周旋。

哪一个他都不敢得罪,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处境很是艰难。

为了保住知府之职,春节过后,吴氏夫妇开始频繁地出入金陵城的高门大户之间。而吴宝璋的继母关氏为了进入程家,在打听到关老太太和她同姓之后,更是攀了关老太太为“姑母”,开始和程家四房走动。

当吴夫人带着吴宝璋到家里做客时,外祖母曾让她和姐姐出面见客。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段时间。

周少瑾咬了咬唇,高声喊着“施香”。

昨天晚上又是大半宿没睡,施香正靠在厅常的门柱上打磕睡,听到喊声立刻跑了进来。

“二小姐,您醒了”她一面笑盈盈将帷帐挽了起来,一面道,“我服侍您梳洗吧厨房里今天做了您最喜欢的水晶糕和什锦豆腐捞,我让小丫鬟们把早膳端上来吧”

周少瑾置若罔闻,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施香微愣,忙道:“今天是三月二十四。”

也就是说,离老祖宗的寿辰还有二十天。

可吴宝璋是哪天来家里做客的,周少瑾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她只记得吴宝璋中等身材,圆圆的脸,皮肤白皙,大眼睛,柳叶眉,眉间有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笑起来的时候很是矜持,但看人的时候却目光微闪,让一看就觉得她不是那种一味得只知道循规蹈矩而不懂得变通的人。

周少瑾生平第一次见到眉间长着朱砂痣的人,很是好奇,长辈说话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不时地打量吴宝璋。

或者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吴宝璋回过头来朝着她微笑,语气温和地和她说着话。待到端午节,还送来了自己亲手包的粽子,绣的五毒香囊给她和姐姐做节礼。

渐渐地,她们开始走动。

她觉得吴宝璋还不错,就把吴宝璋介绍给了程笳。

之后吴宝璋开始在三房出入,并得到了二房大奶奶郑氏的青睐,有了贤良淑德的名字,在金陵的仕女圈中站稳了脚跟

、第三章 怯弱

想起这些事,周少瑾就胸口闷闷透不过气来,半晌才平静下来。

吴夫人和外祖母攀上关系之后,常在程家四房走动,这个时候只要派人去外祖母那边打听一下,就应该能知道自己和姐姐到底有没有出面见客。

她问施香:“马富山家的今天进府了吗”

马富山夫妻和儿子马升住在周家老宅,但马富山家的每天都会进府一趟,看周氏姊妹有没有什么吩咐,也好传话给马富山让他去办。

施香笑道:“马大娘跟着大小姐去了庙里,说是要申正下午四点才回来。”

周少瑾闻言不由皱眉,怏怏地靠在了床头。

马富山家的灵活机敏,这么多年在程家进进出出,和程家各房的人都有几分交情,派她去打听人外祖母院里的事,最妥当不过了。

没想到她竟然跟着姐姐去了庙里。

等姐姐回来,她再指使马富山家的跑腿,特别是去打探外祖母院里的事,姐姐肯定会心生疑窦,问她原委的。

看来得另想办法

找谁去打听呢

周少瑾思索着。

施香见她神色不定,暗自担心,小心翼翼地上前柔声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这就就去请大夫过府给您瞧瞧”

“不用了。”周少瑾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了施香身上。

让施香去打探吴宝璋的事

周少瑾轻轻摇头。

畹香居的事向来是姐姐身边的大丫鬟持香出面,施香贸贸然地跑到外祖母院里去,说不定还会惊动外祖母,以为自己这边出了什么事,弄巧成拙。

派春晚去

可能更不妥当

姐姐总说春晚冒冒失失的,行事不够稳重,嘴里也不怎么藏得住话,到如今还拿着小丫鬟的月例呢

派谁去好呢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

施香却看着惊心肉跳。

畹香居虽然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可二小姐有些不对劲的事却瞒不了她们这些在大小姐和二小姐身边服侍的人。如今大小姐不在家,二小姐可千万别这个时候出什么事啊

她急急地喊了声“二小姐”,高声道:“那什锦豆腐捞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这就吩咐小丫鬟给您端进来。”说着,转身去开了高柜:“您今天穿什么衣服前几天新做的那件白色的挑线裙子怎样这天气慢慢地热起来,穿白色的看着清爽”

“你别管了。”周少瑾却有些心不在焉,懒洋洋地道着,“我现在还不想起床,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施香哪里敢多问,胆战心惊地退了下去,拔腿就往樊刘氏屋里跑

周少瑾心情浮燥。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适合,难道还让自己亲自去打探消息不成

念头闪过,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她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万一要是露了马脚,岂不丢脸丢到外祖母面前去了

那她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周少瑾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

那还有谁能帮她呢

她思来想去,也没个合适的人选。

周少瑾正心烦意乱,施香神色紧张地走了进来,道:“二小姐,沔大太太过来了。”

程家四房的老太爷程劝是独子,三十年前病逝了。他有三个子女。长子程沔,长女程贺,次子程沅。沔大太太是程沔的发妻何氏,程贺则是周初瑾的生母。

周少瑾忙吩咐施香迎了沔大太太到西厢书房奉茶,让春晚进来服侍自己梳洗。

谁知道她刚刚漱了口洗了脸,施香折了回来,道:“大太太说,二小姐正病着,千万别因为长辈要来探病就折腾着伤了精神,让我进来跟您说一声,在床上躺着就行,她看您一眼就走。”说话间,屋外已有了动静。

周少瑾听命行事,但也不至于真的躺在床上她站在屋里等着。

施香去请了沔大太太进来。

沔大太太今年二月初二刚做的四十寿辰,是个身材丰腴,面如满月的妇人。她穿了件蜜合色四蒂纹的褙子,梳了个圆髻,只在发间并插了三枚镶南珠的金钗,简单大方又不失华美。

周少瑾上前行礼。

沔大太太没等周少瑾屈膝就快步上前把她携起,道:“你外祖母就是怕你折腾,一直惦记着你的病情也不敢来看你,我见你外祖母实在是担心,这才硬着头皮亲自过来的。你若还是这样不听长辈的吩咐,我也不敢再过来了。”

她在这里装病,却让长辈们担心,周少瑾赧然,喃喃地道:“劳烦外祖母和大舅母挂念,我已经好多了。周娘子说吃了这剂药就没事了。姐姐是怕我把病气过给了外祖母和您,这才把我拘在屋里,让我多休养几天了再出门。”

程家人看病都是请“周氏医馆”的周大夫问诊。周大夫太太娘家是开药铺的,她嫁到周家后,又跟着周大夫学会了把脉问诊的本事,金陵大户人家的女眷病了都会请她进府瞧瞧,一来二去,“周娘子”的名头比她丈夫周大夫的还响。

“那就好”沔大太太牵周少瑾在屋子中间雕红漆彭牙圆桌旁的绣墩上坐下,仔细地端祥了她好一会,见她气色还好,长吁了口气,接过施香捧的茶呷了一口,问起周少瑾是不是还吃着前几日的药方,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不能出门的时候都在家里做些什么林林总总的,琐碎又具体。

周少瑾恭敬地答着话,只是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时间一长,不免露出几分倦色来。

沔大太太见了叮嘱了

金陵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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